将进酒142
的说法。直到沈泽川离城以后,沈庶八的身份才不胫而走,顿时成为了茶州的盛谈。相比城内的舆论风暴,沈泽川的归程很安
静,甚至称得上无声无息。他们沿着官道返回,赶得不急。因为沈泽川在来时病过一场,所以踏上归途前,孔岭与乔天涯费了
心思安排,甚至从河州商贩手上买了大氅,就是为了应对路上骤然转凉的天气。孔岭有心,跟乔天涯说“同知的身体,回去还
是请个大夫给瞧瞧。趁着在家里,也补得起,不然往后还有事务外出,路上都得提心吊胆。”乔天涯端着碗水,看向林荫下的
马车,说“哪有好大夫我主子的身体得寻个厉害的大夫才能瞧出点东西。我们做近卫的,主子的事情就没有麻烦事儿。别人不
提,我就是怕主子自己心里过不去。”孔岭不知道沈泽川早年服药的事情,一直以为沈泽川身体就是不大好。但听乔天涯的意
思,沈泽川从前在阒都时还要比现在好些。乔天涯喝了水,没再提这事儿。他这两日在途中无聊,把那夜土匪暴起伤人的事情
反复想了许多遍,觉得沈泽川即便要施苦肉计,也不该伤得那么深。身体一旦习惯了迅速反应,想要在刹那间控制自己不要格
挡反而更难。乔天涯见过沈泽川拔刀,仰山雪对于别人而言太长了,唯独对于沈泽川而言正好,就是因为沈泽川足够快。乔天
涯在事后看沈泽川掌心的伤口,认为这个伤不寻常。虽然沈泽川神色如常,没有透露半个字,但是乔天涯猜测沈泽川近来不再
拔刀是为了隐藏。如果真的是这样,那么沈泽川可能比身边人更早地觉察到自己的身体不如从前。然而就按他们离开阒都的日
期算,时间还不到半年。这事必须得给师父和侯爷透个风。乔天涯想着,把剩余的水泼了,收碗起身,对左右吩咐道“差不多
了,继续赶路。”沈泽川被外边的走动声吵醒,他脖颈酸疼,侧头磕在了车壁上,缓缓吐了口气。车窗帘没放下来,他懒得动
,就着这个姿势看沿途的树影慢慢后移,马跑了起来。“到哪儿了”沈泽川声音微哑。乔天涯扣上斗笠遮挡阳光,坐在车帘外
,驾着车说“今夜能到茶州边境,再跑两日,就是茨州境内了。”这官道几年失修,跑起来车身颠簸,晃得沈泽川头疼,说“
下回去茶州送粮,让罗牧分出银子筹备工队,把这道好好修一修。”乔天涯就故作感慨“那咱们往离北去怎么办路比这里还难
走。”“离北都是马道,”沈泽川打精神,说“修得宽阔平坦,利于铁骑奔驰。你在背后这么杜撰,留心让侯爷听见。”乔天
涯把嘴里叼着的草芯摘了,说“我就是当着侯爷面讲也没事,他这次要是回来,你得先让他别瞧见那伤。”沈泽川抬起左手,
虽然包扎妥当,但天热,伤口的位置易沾汗,如同蚂蚁啃咬。他说“萧策安忙着呢,没有个把月回不来。你们不提,他自然不
知道。”乔天涯又把草芯咬回去。沈泽川说“你要跟他告状么”乔天涯驾着车,说“待会儿,待会儿再说,我这听不清。”沈
泽川搁下手,说“我到家给他写封信,这事就过了。”他说完想了片刻,觉得脖颈已经开始隐约痒麻,像是想起了被萧二咬的
滋味,于是加重语气,又说了一遍,“这事就过了。”乔天涯嘴上应了,一抖缰绳就想。果然告诉侯爷最能治,靠谱沈泽川这
一次走了小半个月,七月流火,茨州比茶州冷许多,因为靠近离北,所以已经有秋季的景象。周桂总算把人盼回来了,早早在
城外等候着,见车马靠近,便提着袍子走过去,喜笑颜开,说“同知,成峰一路辛苦,快快入城,我已备了桌席为你们接风洗
尘”他们在城门前稍作寒暄,一起进了城。周桂的席就设在他府上,桌上倒没有怎么提公事。周桂知道沈泽川在路上生病的消
息,用过饭后就亲自把沈泽川送出了府,只说万事不急,等同知休息一夜再谈也来得及。话虽如此,沈泽川还是把乔天涯留在
了周府。晚些周桂和孔岭会在书斋召集幕僚详谈茶州一行,到时候让乔天涯旁听应答,也不会误了事。另一头纪纲也等了好久
,站在巷子口老远看见沈泽川就来接。这会儿天正黄昏,沈泽川又垂着袖子,纪纲便没瞧见那伤。他把沈泽川上下看了,紧跟
着问“怎么路上还病了呢临行前不是叫松月备了大氅,就是担心路上变天。”沈泽川抬起右臂,引着师父进门,说“风寒罢了
,没什么大碍,都是小事。师父吃了吗适才在周府坐了一局,我还没吃饱呢。”纪纲与沈泽川并肩入门,还想问问病情,却被
沈泽川的“没吃饱”给带走了,高兴地说“师父早猜着了,知道你今日到家,早上专门去挑了几尾肥鱼。你想吃什么,师父都
给你现做,已经收拾干净了,料也备得齐,快得很”丁桃凑在后边,冒着脑袋说“公子,公子回家啦”历熊也在后边跟着喊公
子,丁桃的麻雀跳到他肩头也叽叽喳喳。从门到庭院不过几步路,却比外头还要热闹。庭院里的花草侍弄得比他走前还要好,
正屋厅堂宽敞,竹帘都掀起来了,看着舒服。沈泽川陪着纪纲又吃了一顿,询问了丁桃和历熊的功夫进展。好在他伤的是左手
,席间一直搁在膝头,没让纪纲起疑。屋里的热闹劲直到子时才散,纪纲让沈泽川早早休息。因为晚上是乔天涯轮值,他便把
丁桃和历熊一起给拎走了。屋里一静,沈泽川才舒口气。他褪了外袍,侍女们把帘子都放了下来,点起了熏香。他们的屋里一
贯不让人留夜伺候,侍女一退到廊下,屋里就只剩沈泽川了。沈泽川沐浴更衣,回到屋里重披上外袍,挑灯写信。丑时一刻乔
天涯回来,把周桂他们新拟的册子呈交到沈泽川桌上。沈泽川封了信,说“离北近来是什么消息”乔天涯臂间搭着自个儿的褂
子,说“坏消息,主子明早听最好,今晚能睡个好觉。”沈泽川翻着册子,说“最坏就是边沙人已经打到了门口,你说吧。”
乔天涯转过椅子,倒跨上去,说“那倒没有,就是侯爷的消息。侯爷带着禁军到了离北境内,没有直往北边回大境与世子会面
,而是去了中博跟前的边博营。侯爷就在边博营待了一夜,次日就带兵东袭,先打了沙三营,给老王爷立了一功。”沈泽川抬
眸,想了片刻,笑起来“沙三营可不是小功。”“是吧,”乔天涯接道,“这么大的功,得赏啊。”沈泽川听着这话,便说“
王爷赏他什么”乔天涯伸出手指,说“赏了咱们侯爷一个营。”沈泽川微微挑眉。乔天涯继续说“就是边博营,王爷把侯爷留
在了那里。至于侯爷打下来的沙三营,王爷反而交给了郭韦礼。这人主子记得吗就是前头构陷骨津通敌的那位老哥。双方交接
不愉快,侯爷退到了后头,被沙三营和柳阳三大营夹在中间,往北往东的战事都没有他的影子。”沈泽川松开了手指,合上册
子,说“边博营是世子用来做补给地的大营,策安留在那里,管的是离北辎重。”但是离北铁骑里不缺辎重将军,萧方旭为什
么一定要让萧驰野做别的不提,萧驰野做这个辎重将军远比他做沙三营主将更难。萧驰野如果在沙三营,那只要带着禁军跟边
沙人打好仗,时间一久,有了战功傍身,什么闲言碎语自然烟消云散,他到时候再进入北边的交战地,接触离北将领也有底气
。可是他做边博营的辎重将军,就先在将领里矮了一头,是要听各方指派要求,满离北跑着送物资。这活不仅不好干,还容易
受气,算起战功不如前头打仗的主将,可吃的苦却一点不比别人少。乔天涯沉默片刻,试探地问“侯爷是不是王爷捡的这待遇
比起世子可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。”沈泽川看着他,说“我看你像是捡的。”乔天涯了然地抬手,闭上了嘴。沈泽川把封好的
信给乔天涯,说“今夜就让人送出去。时候不早,今晚也不必在外头守夜,回院子休息去吧。”乔天涯临出门,被沈泽川叫住
。他一回头,看着沈泽川神色,就恳切地说“我知道,我记着呢,伤那事就过去了,我不跟侯爷提。”沈泽川被他这么插科打
诨,反倒忘了自己要说什么,无言以对地挥手,示意乔月月可以赶紧出门了。乔天涯一走,沈泽川也没坐太久,这会儿已经是
深夜了,他熄了灯上床,听着院子里的池子里有蛙声,不知道是丁桃还是历熊抓来的,吵得他睡不着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沈泽
川意识才模糊。他边上没人,那熏香伴着清甜,到了梦里却不知道怎么变成了咸腻的血腥味。已经许久没有出现的茶石天坑就
在脚底下,沈泽川俯瞰着,里边却什么也没有。蛙声隐约,沈泽川出了些汗,无意识地翻过了身,背着那蛙声。今晚的茶石天
坑没有风雪,艳阳高照,晒得沈泽川肌肤刺痛,汗流不止。这坑里分明没有尸体,沈泽川却觉得自己周围全是看不见的人,让
他透不过气。他忍不住扯开了紧束的领口,在喘息间被汗珠浸湿了双眼,看见天坑里躺着一个人。那是他自己。沈泽川脊背上
顿然被寒意贯穿,他想起了齐惠连。先生喊着他,但是声音被蛙声盖掉了。沈泽川从前不怕自己再回到茶石天坑,他根本不畏
惧这里,然而此刻,他想逃。有人靠近沈泽川,他几乎是即刻睁开了眼。萧驰野才卸了一半的铠甲,轻手轻脚的,哪知沈泽川
忽然就醒了,当即愣在床边,手上还提着臂缚。两个人对视片刻。萧驰野觉察不对,把臂缚扔案上,挽起些被汗打湿的窄袖,
蹲在床边,用手掌夹了沈泽川的面颊,说“偷看什么呢”沈泽川似是才恢复。萧驰野凑近些,目光锐利地瞧着沈泽川。他的眼
眸在漆黑的屋内像是星子,明亮又冷静,让沈泽川逐渐清醒。萧驰野摸了摸他微湿的发,低声说“路上颠得要死,赶紧让周桂
修路。他禁了城,我蹲外头喊了半天。”沈泽川不知道为何,贴着萧驰野的掌心被逗笑了。他才从恶梦里醒过来,自己横尸坑
底的场景还清晰的印在眼前,却又在这转瞬间都忘了。沈泽川笑一半,又狐疑地问“那你怎么进来的”萧驰野深吸一口气,缓
慢地说“翻进来的,浪淘雪襟还拴外边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