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追风筝的人》丨不管多难,我都要找到你
,哈桑和索拉博的照片,以及一副长及胸膛的黑色假胡子,表示对伊斯兰教——至少是塔利班眼中的伊斯兰教——的友好。拉
辛汗曾要求我多陪着他几天,计划得更详尽些。但我知道自己得尽快启程。我害怕自己会改变主意。我害怕自己会犹豫不决,
瞻前顾后,寝食难安,寻找理由,说服自己不要前去。而且,这件事我没有告诉索拉雅。一路上,法里德对我并不友好,他觉
得像我这样从美国回来的人都只有一个目的,就是卖掉在阿富汗的土地,然后拿着钱远走高飞,他从心里鄙视这样的做法。越
过国境以后,满目疮痍的景象。令我感到奇怪的是,回到祖国,却发现自己像是游客。当晚,我们借住在法里德的表哥家,他
家有三个孩子,其实他们已经没有食物了,却还要接待我,尽可能给我最高的礼遇。我告诉了他们我回来的真正理由,法里德
向我道歉,说他误会了我。第二天临走前,我做了一件二十六年前就已经做过的事情:将一把皱皱的钞票塞在草席下面。从那
以后,法里德对我的态度转变很多,快到喀布尔之前,他提醒我,喀布尔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了。尽管我做好了心里准备
,但当我真正踏上这片土地时,眼前的景象仍然令我目瞪口呆。废墟和乞丐,触目皆是这种景象。我让法里德停车,让我在这
里走走,我想象着这里曾是一家最好的风筝店,这里曾是一家药店……然后一辆汽车朝我们开来,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塔利班。
几个脸色严峻的青年人蹲在车斗上,肩膀扛着俄制步枪。他们全都留着大胡子,穿着黑色长袍。有个皮肤黝黑的家伙,看上去
二十出头,皱着一双浓眉,手中挥舞着鞭子,有节奏地甩打车身一侧。他溜转的眼睛看见我,和我对望。终我一生,我从未觉
得自己如此无遮无拦。他们走后,法里德告诫我千万不要瞪他们,他们就像疯狗,每天都在找到那些激怒他们的人,然后发泄
一顿。我们来到孤儿院,这是一座平房。应门的是个秃顶男人,我把照片给他看,“我们在找这个男孩。”他匆匆瞥了一眼照
片,“对不起,我从没见过他。”显然,他对我们心存芥蒂。我用指节敲门:“老爷,老爷,麻烦你开门。我们对他没有恶意
。”我感到那人就在门后。知道他站在那儿,倾听着,犹豫不决,在希望和怀疑之间来回挣扎。“你看,我认识索拉博的父亲
,他叫哈桑。他妈妈的名字叫法莎娜。他管他奶奶叫莎莎。他能读书写字,弹弓打得很好。我是他伯伯。麻烦你开门。”隔了
一会儿,传来开锁的声音,他看看我和法里德,对我说:“有件事你说错了。他的弹弓射得很了不起!”那人放我们进去,自
我介绍,他叫察曼,是孤儿院的负责人。这里有二百五十个孩子,这里条件很差,毛毯不够,冬天的时候甚至有孩子被冻死,
现在很缺钱,孩子们马上就要没饭吃了。察曼很抱歉地跟我说,我来的太晚了。“有个塔利班官员,”他低声说,“他每隔一
两个月就来一次,带着钱,虽然不多,但总比什么也没有好。通常他会带走一个女孩,但不总是这样。”法里德听到这勃然大
怒,差点杀了察曼。其实,察曼也没办法,他也可以选择离开,但他留下来照看这么多孩子,已经实属不易。卖掉孩子,他也
自责愧疚,但无能为力。大约一个月之前,那个官员带走了索拉博。察曼告诉我们明天到伽兹体育馆去,中场休息的时候你会
看到他,他就是那个戴着黑色太阳镜的人。不忍看的酷刑那天晚些时候,我先回去看了我们家的房子,我忍不住去触碰那些旧
时的回忆。我还去了我和哈桑曾经玩耍的那颗石榴树。我们当年刻下的名字,依稀可见。第二天,我们走进伽兹体育馆,这里
挤满了几千人。我们找到一个视线很好的位置坐下,我记得以前爸爸常带我到这里看足球赛,那时球场上的草多么绿啊。现在
到处都是洞和弹坑,特别引人注意的是,南边球门门柱后面,地上有两个很深的洞。比赛开始,球员踢起阵阵尘雾,很难看到
球在哪里。年轻的塔利班挥舞着鞭子,在过道来回巡视,鞭打那些喊得太大声的观众。中场的哨声吹响之后,一对红色的皮卡
开进来。一个妇女穿着蓝色的蒙头长袍,坐在一辆皮卡的后斗上。另外一辆上面有个蒙住眼睛的男子。皮卡慢慢绕着场边的跑
道开动,似乎想让观众看得清楚些。我突然明白了球门后面那两个洞究竟起何作用。有生以来,我从未有过如此强烈地想离开
一个地方的渴望。但我们必须留下来。两个塔利班肩头扛着俄制步枪,将第一辆车上蒙着眼的男子揪下来,另外两个去揪穿着
长袍的妇女。那个女人双膝一软,跌倒在地。士兵将她拉起来,她又跌倒。他们试图抬起她,她又叫又踢。只要我还有一口气
在,就永远不会忘记那声惨叫。塔利班把他们塞进洞里,只露出头来。又来两个塔利班,帮着将她塞进深没胸口的洞。另外一
边,蒙着眼的男子安静地让他们将他放进那个为他而掘的洞里。现在,地面上只有那对被指控的躯体突出来。“各位兄弟姐妹
!”一个矮胖的男人说,声音响彻整个体育馆。“今天,我们秉持正义,在这里执行伊斯兰教法。对于通奸,应该处以什么样
的刑罚?对于这些亵渎了婚姻的神圣的人,我们应该怎么处置?我们该怎么对待这些朝真主房间的窗丢石头的人?我们应该把
石头丢回去!”接着,有个肩膀宽大的高个子男人从皮卡车走出来。他的出现在围观人群中引起了几声欢呼。这一次,没有人
会用鞭子抽打喊得太大声的人。高个子男人穿着光鲜的白色衣服,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光。他的衬衣露在外面,下摆在和风
中飘动。他像耶稣那样张开双臂,慢慢转身一圈,向人群致意。他的脸转向我们这边时,我看见他戴着黑色的太阳镜。他一定
就是我们要找的人。这个人举起从车上卸下的石头,给人群看。然后像投球手一样,把石头扔向埋在洞里那个蒙着眼的男子,
击中了那人的头部,那个妇女又尖叫起来。我闭上眼,用手掩着脸。每块投出的石头都伴随着人群的惊呼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
我再睁眼时,洞里两人变成一团模糊的血肉和破布。然后有人把尸体抬走,把洞匆匆填上。不消几分钟,球队回到场上。下半
场开始了。法里德趁着间隙告诉一个手执鞭子的塔利班,说我们有些私人事情要跟那个穿白色衣服的男子谈谈。然后这消息一
层层传下去,很快,消息传回来,我们见面的时间被安排在下午三点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