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追风筝的人》丨你配得上更好的人生
的一天,阿米尔。”还没进屋,就听见房内的音乐声和人们热情洋溢的交谈声。塔赫里太太打开门,她眼睛湿润了。我按爸爸
教我的礼仪,在她手上吻了一下。爸爸跟在我后面走进来,屋里的客人全部起立。将军和爸爸拥抱,彼此轻拍对方的后背。他
们用严肃的语气,相互说“你好”。按照习俗,索拉雅要晚些时候才会出场。到爸爸致辞了,他总要停下来喘气,才能把话说
完整。“将军大人……你们是……名门望族。我今天带来无上的崇敬……献给你,你的家族。”他歇了一会儿,等呼吸平息,
擦擦额头。“亲爱的阿米尔是我唯一的儿子……唯一的儿子,他一直是我的好儿子。我希望他……不负你的慈爱。我请求你赐
亲爱的阿米尔和我以荣幸……接纳我们成为你的亲人。”将军礼貌地点点头。“你们能成为我们的家人,我们很荣幸。你声誉
卓著,在喀布尔,我就是你谦卑的崇拜者,今天也是如此。”将军继而对我说,“亲爱的阿米尔,我欢迎你到我的家里来,我
希望你能够将我们当成你的父母,我会为你和索拉雅祷告,愿你们幸福。”这时,索拉雅出现在走廊尽头。她穿着酒红色的传
统阿富汗服装,配着黄金镶饰,真是惊艳夺目。她亲了亲爸爸的手,坐到我身边,眼光低垂。掌声响起。根据传统,婚礼前我
们要度过几个月的订婚期,但考虑到爸爸的身体,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同意我们省略掉订婚期。爸爸为我们的婚礼花光了他毕生
的积蓄。在典礼上,人们给我们一面镜子,在我们头上覆上一条纱巾,留下我们两个凝望彼此在镜子中的容颜。看到镜子中索
拉雅笑靥如花,我第一次低声对她说我爱她。我记得我希望拉辛汗也在。我还记得,我在想哈桑是不是也结婚了。如果是的话
,他蒙着头巾,在镜子中看到的那张脸是谁呢?结婚后,索拉雅提议她搬过来,跟我和爸爸住在一起。她是一个好儿媳。早上
,她替爸爸准备好面包和红茶,帮助他起床。她递给他止痛药,给他洗衣服,每天下午给他读报纸。她做他最爱吃的菜,尽管
他每次只吃一点点。她还每天带着他在附近散步。等到他卧床不起,她每隔一个小时就帮他翻身,以免他得褥疮。婚礼之后一
个月,塔赫里夫妇和一些亲戚到我们家吃晚饭。饭后,我们打牌消遣,爸爸躺在沙发上看我们说说笑笑。我能见到他发自内心
的微笑,辽阔如同喀布尔的夜空。快到午夜,爸爸让我们扶他上床睡觉。他叫我们弯下身,分别亲了我们一下。“我去给你倒
杯水,带几片吗啡。”索拉雅说。“今晚不用了。”他说,“今晚不痛。”“好的。”我们替他盖好毛毯。关上门。爸爸再也
没有醒来。葬礼上,有许多我不认识的人来悼念爸爸,他们曾接受过爸爸的帮助。我想起爸爸赤手空拳和黑熊搏斗那个古老的
传说。爸爸毕生都在和熊搏斗。痛失正值芳年的妻子;独自把儿子抚养成人;离开他深爱的家园,他的祖国;遭受贫穷、屈辱
。而到了最后,终于来了一只他无法打败的熊。但即便这样,他也绝不妥协。爸爸去世后不久,索拉雅和我搬进弗里蒙特一套
一居室的房子,离将军家只有几条街。我卖掉爸爸的大众巴士,时至今日,我再也没回到跳蚤市场去。每逢周五,我会开车到
墓地去,有时,我发现墓碑上摆着一束新鲜的小苍兰,就知道索拉雅刚刚来过。索拉雅和我的婚姻逐渐由热烈变得平淡。我们
共用牙刷和袜子,交换着看晨报。她睡在床的右边,我喜欢睡在左边。她喜欢松软的枕头,我喜欢硬的。1988年夏季,我
完成第一部小说,讲述父与子的故事,背景设在喀布尔。有个纽约的出版机构来函索取完整的书稿,我高兴坏了。我想起爸爸
,希望他地下有灵,也想起拉辛汗,是他的话给了我极大的鼓励,还想起哈桑,他曾说过全世界的人都会读我写的故事。我生
命中有过这么多美好的事情,这么多幸福的事情,我寻思自己究竟哪点配得上这些。小说在第二年出版,也就是那一年,我和
索拉雅打算生个孩子。想到自己要当父亲,我心中又害怕又开心,又沮丧又兴奋。我在想,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父亲呢?我既
想成为爸爸那样的父亲,又希望自己一点都不像他。但一年过去了,什么都没发生。索拉雅越来越沮丧,越来越焦躁,越来越
烦恼。我们决定去看医生。我很简单的通过了测试。但接下来几个月,索拉雅不断做检查:基础体温,抽血检查每一种所能想
像得到的荷尔蒙,不停的血检、尿检。检查统统结束之后,医生说我们这是“原因不明性不孕症”。治疗期时我们服用一种叫
“克罗米芬”的药物,索拉雅还定期给自己注射“尿促性素”。这些全没效,大夫建议我们考虑体外受孕。体外受孕繁琐冗长
,令人沮丧,最终也没有成功。大夫委婉的建议我们收养一个孩子。但在阿富汗人眼里,血缘意味着一切,这也就切断了这最
后一条路。我常想,也许在某个地方,有某个人,因为某件事,决定剥夺我为人父的权利,以报复我曾经的所作所为。也许这
是我的报应,也许这样是罪有应得。有时候,索拉雅睡在我身旁,我躺在床上,听着纱门在和风吹拂下开开关关,听着蟋蟀在
院子里鸣叫。我几乎能感知到索拉雅子宫里的虚空,它好像是个活着的、会呼吸的东西。它渗进我们的婚姻,那虚空,渗进我
们的笑声,还有我们的交欢。每当夜阑人静,我会察觉到它从索拉雅身上升起,横亘在我们之间。转眼到了2001年,也就
是接到拉辛汗的电话让我回一趟巴基斯坦的那年。我决定回去,因为他在电话里说“这里有重新成为好人的路”。我想,他应
该什么都知道了。那晚我躺在黑暗中,眼望月光,快到黎明的某一刻,我昏昏睡去。我梦见哈桑在雪地奔跑,他举臂挥舞:为
你,千千万万遍!在得到索拉雅的允许之后,我踏上了去往白沙瓦的航班。我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拉辛汗的情景,那是在198
1年。我和爸爸逃离喀布尔那晚,他前来道别。我记得爸爸和他在门廊拥抱,轻声哭泣。爸爸和我到了美国之后,他和拉辛汗
保持联系。他们每年会交谈上那么四五次,有时爸爸会把听筒给我。最后一次和拉辛汗说话是在爸爸去世后不久。死讯传到喀
布尔,他打电话来。我们只说了几分钟,电话线就断了。我按照拉辛汗给我的地址找到他家,我看到一具皮包骨的躯体伪装成
拉辛汗,把门打开。“看到你已经长大成人,感觉真是又奇怪又美好。”他说。“爸爸来不及告诉你我十五年前就结婚了。她
的名字叫索拉雅·塔赫里。”真相是,当时爸爸脑里的肿瘤让他变得健忘了。“你和亲爱的索拉雅有孩子吗?”“没有。”在
我遇到的人中,拉辛汗总是最能识破人心那个。我向他说了很多爸爸的事情,他的工作,跳蚤市场,还有最后他如何在幸福中
溘然长辞。我告诉他如今我已经出版了四部小说。他听了之后微微一笑,说他对此从未怀疑。“你怎么样?”我说,“别说客
套话,你身体怎样?”“实际上,来日无多了。”他用沙哑的声音说,“我想我活不到夏天结束。”“跟我回家吧。我给你找
个好大夫。他们总有各种各样的新疗法。那边有新药,实验性疗法……”我知道自己在信口开河。他笑了,那是我有生以来听
到最疲累的笑声。“我知道美国给你灌输了乐观的性子,但我们阿富汗人是忧郁的民族。我们在失败、灾难面前屈服,将这些
当成生活的实质。但我在这里,没有向命运投降,我看过几个很好的大夫,他们给的答案都一样。这样的事情,是真主的旨意
。”他接着说,“其实,我要你来这里还有另一个原因。”“什么原因都行。”“你们离开之后,那些年我并非都是一人度过
,哈桑跟我住在一起。”“哈桑?”我说。我上次说出这个名字是什么时候?那些久远的负疚和罪恶感再次剌痛了我。“我要
你到这里来,是因为有些事情想求你。我想求你替我做些事情。但在这之前,我会先告诉你哈桑的事情,我想告诉你一切。你
会听吗?”我点点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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