鱼,不存在- 小岛上的预言家(2)
他最终找到一份工作,在一个名为伦巴第学院的基督教学校教科学。但其实他过得挺惨:不仅身处异乡,思想也格格不入。
同事们批评他传播亵渎上帝的冰期理论,更过分的是,他让学生接触实验器材,“浪费实验材料”。伊利诺伊州很冷,
在这里,地球依然是平的。大卫非常想念家乡开满野花的山谷,幸而在一个晦暗的初春早晨,他从报纸上读到一则广告
——阿加西本人讲授的“海边的自然历史入门课”。在我的想象中,大卫一定激动得连咖啡都从鼻孔里喷出来了。
不过喷出来的应该不是咖啡,因为他一生都恪守禁酒主义(不饮用酒精饮料,不抽烟,甚至拒绝咖啡因,因为后者
会削弱人的感知力)。所以,从大卫鼻孔里喷出来的可能是水、花草茶或者其他什么东西,因为他不敢相信世上竟然
有这种地方。他以最快的速度申请入营。短短几周后,他就收到了录取信,这是他走出伊利诺伊州的通行证,由阿加西
亲笔签名。数月之后,大卫·斯塔尔·乔丹于1873年7月8日站上了马萨诸塞州新贝德福德的码头,第一次看到了大海。
那一年,他二十二岁。慢慢地,他身边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年轻的博物学家,有男有女,跟他一起站在码头。那是个美妙的
早晨,海湾平静,天空湛蓝。一艘拖船驶来,准备将他们送往远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的那个小岛。船上放下跳板,
五十位年轻的博物学家一一登船。船行入海,营员们在船上聊些什么,我们不得而知,或许他们在交流有关家乡动物
的奇闻逸事,又或许他们在询问各自投身的研究领域——动物、蔬菜或是矿物。大卫或许会在问到他的时候,献出自己
最拿手的笑话:因为少时家中农舍的屋墙被常春藤覆盖,他“为自保成为植物学家”;也有可能他只是牢牢抓着船舷,
盯着泛起涟漪的神秘浪花。他在回忆录中承认,那些年自己内向羞涩,还保持着初到异地的谨慎。因此,他很有可能
故技重施,在自然界中寻找慰藉。约莫过了一小时,拖船的引擎逐渐停止运行,船身慢慢靠向岸边。大卫可以从甲板
上辨认出长长码头一端立着的人影。他这样写道:没人能忘记第一眼看到阿加西的情景。我们一大早从新贝德福德
乘坐一艘小拖船来到岛上,阿加西就在上岸的地方迎接我们。他一人站在码头,脸上泛着喜悦的光……他的身形
高大健壮,宽阔的肩膀因岁月的重量略向前弯,宽而圆的面庞被他和善的深棕色双眸和鼓舞人心的微笑点亮……
我们刚上岸就受到他的热烈欢迎。他看着我们,认定自己在众多候选人中做出了正确的选择。与每一位学生握手致意
之后,这位“伟大的博物学家”领着他们到山上参观新建的宿舍大楼。楼体尚未建成,工期比阿加西预想的要长一些。
窗玻璃还没装,墙面板也没有;他原本计划用隔断墙分开男女寝室,现在不过从椽子上垂下一块帆布凑数。
一些学生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。弗兰克·H. 拉廷是从罗切斯特来的观鸟人,他觉得这个小岛“与世隔绝”又暴露在
风吹日晒中,简直与地狱无异。“站在这座岛上一眼望去,”他写道,“毫无吸引力。一开始我几乎没法说服自己
好好待下去。”然而,眼睛是个很有意思的器官,会向不同的人展示不同的东西。这片裸露的荒地,似乎在用它
镶满神秘贝壳、海绵和海藻的灼热沙滩向大卫发出邀请。就在其他学生忙于应酬打趣,或在一排排行军床中挑选床位
的时候,大卫溜到岸边,第一次用手指撩起海水。他捡起一块光滑的黑石,然后又捡了一块绿色的,脑中涌起他这
一生会反复经历的慌乱:“这是角闪石吗?这是绿帘石吗?怎么区分呢?”过了一会儿,他被叫去谷仓,和大家一起
吃早午餐。谷仓里的羊几天前才被赶出来,随后被挪进去的是四条腿的餐桌,所以这里的味道混合了甘草、尿液和
青草味——生命的味道。蜘蛛网和燕子窝依然霸占着房梁,这就是他们在这个夏天的主要上课地点。学生们在
长桌边就座,边埋头吃饭边聊天。有可能就是在吃这顿饭时,大卫注意到了有一头耀眼红发的苏珊·鲍文,一位来自
马萨诸塞州的年轻的博物学家。两人会在这个夏天越走越近,一起就着月光探索佩尼克斯岛的海岸,双脚滑入漆黑
如夜的海浪;一群绿色荧光生物突然被激起,像烟花一样在水中绽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