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豆
阳毛尖。赵逾明坐在他对面。两人隔桌相对。很快,服务员端上茶来。茶雾白茫茫一片,模糊了尹海峰的眼镜。他取下眼镜,
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,细细擦着,边擦边说:“我第一次喝信阳毛尖,是在二十三年前,郑女士赶着清明节假期
那几天坐火车回家,自己采,自己炒的。那时候没有高铁,从上海到小城,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,她大半的假期都是在火车上
度过的,回到家几乎没合眼。她把茶带到上海,送给我,当我看到她眼里的红血丝,看着她手里的茶,听着她说,只是想让我
尝尝她故乡的春天,我是很感动的。她非常善于让人感动,哦,前提是,只要她想。”赵逾明说:“尹律师这次回来,是为了
怀旧?”“当然不是,”尹海峰已经擦好了眼镜,重新戴上,喝了口茶,开门见山,“我是为我女儿的利益来的。”赵逾明静
静等他说下去。“我与郑女士之间,有一个共同的女儿橙子,这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事实。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现有的继承法
,我本人的财产,还有郑女士的财产,都与橙子有一定的关系,这一点,赵先生理解么?”尹海峰说。他的措辞谨慎又清晰。
02赵逾明说:“理解,但这跟我似乎没什么关系。”尹海峰更直接了:“我离婚以后,不管有多少女朋友,都没有再婚,也
没有别的孩子,我是为了橙子考虑。橙子将来可以继承我全部的财产,注意,是全部。我非常爱我的女儿。我希望她也尽可能
多地享有郑女士的财产。我与郑女士,都有不错的赚钱能力,我希望我们二人能力的最大获益者,是橙子。”“钱是没有止境
的,为什么那么在意钱?”赵逾明皱眉。尹海峰在赵逾明心里的形象大打折扣,果然如郑红所说,此人眼里只有钱。尹海峰笑
了:“谁会嫌钱多呢?我的女儿,当然是拥有的越多,越好。何况,我并没有为她筹划不当渠道的钱,而是她母亲的钱,有何
不对?我是橙子的父亲,为她倾注心血,为她付出全部,郑女士是橙子的母亲,不说对橙子的付出跟我对等吧,起码,不能差
太多,不是吗?做人做事,客观点好。”赵逾明说:“我还是那句话,跟我无关。”“当然有关,”尹海峰说,“郑女士生了
与你的孩子,也很可能与你结婚。配偶是财产的共有人。郑女士的财产越分越薄。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事。我非常坦白地讲出
我的动机,同时,也对你说,你们不适合结婚,你很有可能对她并不了解。我接下来说的话,是真实的,如果你心有怀疑,可
以录音,我愿意对我所说的每一个字负法律责任。”赵逾明捧着玻璃茶杯,说:“你就是因为不想让她结婚,所以来劝我?”
尹海峰说:“两码事。我为橙子着想,不想让她结婚,是真的。你不了解她的全部,也是真的。不冲突。如果我的一些实话,
能让你改变想法,那么,对橙子好,对你也好,是不是?”“你说吧,我不录音,没必要。”赵逾明书生意气。尹海峰说:“
不好意思,录不录音,是你的自由。我只是出于职业习惯,对你进行相关提醒。赵先生,我承诺我不会对郑女士有任何造谣、
诽谤的言论,我只说实情。”他又喝了口茶:“你不好奇,我与郑女士的离婚原因么?”这个男人外形俊朗,风采卓然,有工
作能力,是行业内的顶尖人才,又心挂女儿,还是郑红的学长,与郑红相识于校园,这样的情况,若非重大变故,两人是不会
离婚的。赵逾明说:“这个,我知道,她同我讲过。”尹海峰波澜不惊:“她说是因为我出轨,对不对?”赵逾明不说话,等
同于默认了。“你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”尹海峰说。赵逾明的手机响起来。是郑红打来的。赵逾明接了。郑红说:“逾明,
你跟尹海峰出去了?”“是,他说同我聊聊。”赵逾明说。“你跟他那种人有什么好聊的?他浑身每一个细胞都是狡猾、阴险
、自私的!我都对付不了他,何况是你!你快回来,别理他!”郑红说。赵逾明“嗯”了一声,挂了电话,起身想走,却莫名
又坐下来,对尹海峰说:“你继续。”03尹海峰的眼神,似洞悉一切:“看来,赵先生也不是全无疑虑。”冬天,天黑得很
早。茶馆里陆陆续续,又来了两三桌客人。尹海峰微微转动着茶杯,说:“郑女士是个很聪明的女人,且她的聪明并不是非常
锐利、让人戒备的那种,而是透着一种真诚,一种情怀,一种柔婉。这在当初非常吸引我。她想得到什么人,想做到什么事,
就一定要成功,必须要成功。比如,我一开始并不想找外地的女朋友,她为了打动我,清明回家给我采茶,这一点刚刚讲过了
,还有,她跟我身边几个关系最好的兄弟都处得非常好,问到我家的地址,去探望我的父母,很勤快地帮我的父母打扫卫生,
做饭,我父亲喜欢太极拳,她用最快的时间考了太极拳拳师资格证。我母亲有腰疼的老毛病,她向中医学习了专业的按摩手法
。她就有这么努力。所以,我父母竟然比我先一步接受她。”赵逾明虽然心里酸酸的,却试图公正地说:“她喜欢你,因此努
力,有何不对?”“是,她的努力用在良性事件上,没什么问题,值得钦佩,值得动容。可是,以我跟她多年的婚姻生活来看
,她事事都是这样的。我的工作性质,是要为委托人保密的,她为了攻破一个大客户,竟然通过我套出委托人的秘密……详情
不便讲,总之,若不是我的专业技能足够强,从中斡旋,我很可能会因此坐牢。这件事,我想想都后怕。”尹海峰说着,似还
心有余悸。“她是个很有风情的女人,婚后,我一度非常迷恋她,每天最想做的事情,就是下班回家。麻将、纸牌,我通通不
打。除了必要的工作应酬以外,就是想跟她在一起。可她接连做的几次大事,都让我心寒。”尹海峰叫服务员添了热水。杯里
的茶色淡了些。他晃了晃杯子。茶汤霎时如流淌的湖泊。“第一次是套取委托人秘密,第二次是她把我公司账上所有的钱都转
出去,炒数字货币。是,我所有一切卡的密码,都没瞒她,那时候,我在她面前几乎是透明的。要知道,那时候我的事务所有
几个合伙人,钱虽然是我管理,但不都是我的。她就那么,不跟我商量,全转出去了,数字货币风险如此之大,如果赔光了,
我连个知情权都没有,可笑吧?如果赔光了,我怎么跟合伙人交代,我以后在圈内的声誉如何挽回,她想过没有?她简直就是
个赌徒,她只做她认为正确的事,我的安危,我的一切,都排在后面。”说到这里,尹海峰看着窗外,像是触及了遥远的情绪
阀门:“我渐渐地觉得她很可怕。我睡在她身边,却好像跟她离得越来越远。我开始向往简单的女人。我不想在家里,提心吊
胆。我向她提出离婚,她不同意。她认为一切都好好的,并没有什么问题。她甚至丝毫没有觉得自己错。她的自洽能力太强太
强了。为了橙子,我那个阶段虽然想离婚,但态度不是非常坚决。我们耗了三年左右。直到发生了一件大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