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枝(第一章退路1/2)
离立秋还有几天,不知全城景况如何,他困在这一方小天地里,已经嗅到丁点秋味从躁动的夏日里钻出来了。
立秋以后这座城市将开始多雨。
但雨似乎也同人一样,等不及,今日和昨日凌晨三点就淅淅沥沥下了个痛快,六点未停,七点渐小,八点时,太阳东升。
宋野枝倚靠在二楼卧室的窗边抽烟,花香偶尔从窗口探进来,绕了几圈,被烟味压实了,嫌无趣,悠悠飘去别处。
他数楼下花园里开的花,入了神,烟灰留出一长截,禁不住风,断了碎了,滚落到松松垮垮的睡衣上。
顺其低头,他伸手掸了掸,无果。离开窗沿,叼着烟去一楼客厅拿烟灰缸。
绕了一圈,回到卧室,烟已经燃尽。白色睡衣接住零零星星的烟灰,脏了个尽兴。
他想笑,但脸又苦又僵,分不出力气扬嘴角,只能在心里短促浅笑一声--这幅样子要是搁从前,早该被训了。
勉强捻起来的笑意稍露个头就瞬时灭了,往一潭死水里投颗小石子时,激不起水花,也是这样,瞬时无踪无影。
宋野枝捧着烟灰缸,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,好端端站着,脑袋一沉,袭来一阵晕眩,眼中的世界扭曲得厉害,
一晃眼,把阳光认成黑白色。
他神色淡漠地承受,在空荡荡的房间呆立了一会儿,挪步去书桌前坐下。精致的玻璃烟灰缸摆在左手前,里面躺着
干干净净一枚烟蒂。
他塌下肩,两个手背叠一起,垫着脸趴在桌上,盯着烟蒂看了一会儿,伸出食指,拨弄几下,轻声说话:“你看起来好可怜”
声气微弱,音色嘶哑,被烟熏的,也是太久没开过口的缘故。
宋野枝就着趴在桌上的姿势,两指架着火柴盒,轻轻一磕,跌出一根火柴。他划燃火柴,准备再点一支烟。
“宋枝野,过来。”
他停住动作。
易青巍总喜欢连名带姓地唤自己。
--若是宋野枝犯错惹他恼火了,易青巍唤其名时便咬着尾音刻意拖长,声调低沉。不过多数时候心情好,会轻轻收住
“枝”字,听来很亲昵,所有喜爱都藏在那一字轻音里。
刚才,宋野枝听见他又这样叫自己,在身后。
“不理人了?”
再一次。
作痛的脑神经突然罢工,隐隐发麻,仿若蓄势,死寂的血液轰地沸腾了,手臂有青筋暴起,指间削薄的火柴铁盒渐渐
凹陷,现出一个圆巧的坑。
宋野枝如一个旁观者,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活过来,热起来,伴随一场猛烈的心跳,盛大的头疼。
可他纹丝不动。
一个接一个顾虑砸过来,疼得他不敢回头。
独自和空气对峙半响,全身沁出一层汗,他僵硬地站起身,转头,动作迟钝。
活生生的人,沦作一个主人开始重新把玩的蒙尘的木偶。
可惜,入眼的依旧是一桌一椅的房间,空荡荡的大片白色里,任凭光蔓延,覆灭。
“又是这样。”宋野枝最终对着虚空留出眼泪,悲恸地,默然地,他抬起手,袖口捂住眼泪,鼻音浓重,自言自语,
“抱歉啊,我太想你了。”
正是暑假,陶勋照例住爷爷家。陶国生安排陶勋把躺椅挪到院里树荫下,等躺下了,又催他去里屋拿蒲扇,
顺手再给金鱼换水。
“小勋。”
又来。
刚回到电视机前的陶勋一听爷爷叫他就直哆嗦,他叹一口气,哀嚎:“爷爷!看郭晶晶决赛呢!”
“去,给你小野叔抱几个西瓜送过去。”
才有气无力的陶勋马上从沙发上蹦起来,一阵风似的刮到门口。
“瓜在哪儿呢,要不要捎几个猪肉饺子?”
陶国生见他这样,端着腔调问“怎么这么稀罕你小野叔?”
陶勋得意极了,摇头晃脑地回答:“您不懂。”
老爷子懒得理他那股劲儿,半寐着眼不睬人了。
院里许多树熬不住那几场秋雨,一夜之间都成枯枝,一眼望去,萧瑟颓败。
陶国生手中的蒲扇渐渐不摇了。
昨夜睡得早,年纪大了不缺觉,总做梦。陶国生梦见易青巍--想来也奇怪,三个月了,昨天竟是第一次梦见他。
梦里,时间空间都很错乱。
易青巍西装革履,是27岁的样子,一手牵着才穿着高中校服的宋野枝,一边揉着少年的头,一边笑着嘱咐陶国生
以后好好照顾宋野枝。
易青巍明明说要走,却紧拉着宋野枝的手不肯放。
梦中的陶国生既想哭又想笑,应说:“放心去,你俩我都当亲生的。”
院里的门突然被大力踹开,陶国生手中的蒲扇应声落地,
远处,云层终于淹没太阳。
陶勋急促的脚步停在椅子跟前,手撑膝盖上弯着腰吭哧喘气,他说:“爷爷,小野叔的家里没人,我只在客厅桌上
找到一封信,要您亲启。”陶勋越说越胆战心惊,“他连防盗门都没关,刻意留着,不知道留几天了。”
“信呢?”
陶国生异常平静。
信被一直攥在手里,跑了一路,早已皱皱巴巴。陶国生接过,缓缓捋平,耐着性子捋了一遍又一遍。
纸终究是皱了。
他从躺椅上站起来走去书房,背影佝偻。
“没你的事了,回屋去吧,郭晶晶好像夺金了。”
陶勋刚才跑的很快,真的太快了。他的脑子一团乱麻,气很久喘不匀,腿一软,砰一下跪坐在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