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别,各自珍重
封面为主题填词投稿,从第一期填到了第十五期。周瘦鹃把这些词稿拿给了好友的女儿陈小翠看,小翠复填九阕,从第十六期
到第二十四期,这一共二十四阕词,发表在《半月》1922年第二卷第二号上,题名《儿女词》。这在文艺圈掀起了小小的
波澜,江湖儿女,长江后浪推前浪。而施蛰存的表叔沈晓孙当时供职于陈蝶仙的“家庭工业社”,他见过陈小翠,对她印象很
好。在“儿女词”事件之后,沈晓孙认为两人是天生一对,就跟老板陈蝶仙提亲。陈蝶仙也非常欣赏施蛰存的才华,就让施蛰
存亲自登门拜访。为表诚意,陈蝶仙给了一张陈小翠的照片,表叔带着照片去找施蛰存的父母,父母也颇为满意,可惜,当施
爸爸到之江大学跟施蛰存说这件事的时候,施蛰存表示了反对,反对理由是:“自愧寒素,何敢仰托高门。”施蛰存和陈小翠
没能成为夫妇,但他们的因缘还将在几十年之后持续。不过,既然看得上施蛰存,为什么看不上和施蛰存家境门第颇为相当的
顾佛影呢?也许有两个原因:一则顾佛影和陈小翠年纪相差六岁,在当时的婚姻习俗中算“六不合”;二则父亲陈小蝶疼爱女
儿,他希望女儿成婚之后可以继续过在娘家的诗书生活,从这个角度来看,汤彦耆当然是更好的选择。不过,他没能如愿。汤
彦耆和陈小翠的婚姻不算和谐,两三年就分居,后来继续名存实亡。郑逸梅先生认为,这主要是两人性格不合,汤彦耆喜欢猫
,吃饭的时候和猫对坐,陈小翠完全接受不了,二人不得不分桌吃饭。刘梦芙先生在《二十世纪传统文学的玉树琪花》中说得
中肯,小翠与其丈夫汤彦耆婚后两三年即分居,是因情趣、性格不合,并非没有感情。至少在陈小翠的诗里,我们是可以看到
两人的感情的,比如这首送夫君出征所写的《别意》:昨梦送君行,睡中已呜咽。况兹当分袂,含意不能说。人生苟相知,天
涯如咫尺。岂必儿女恩,相守在晨夕?望尽似犹见,楼高久凭立。思为路旁草,千里印车辙。归来入虚房,恻恻万感集。心亦
不能哀,泪亦不能热。何物填肝脏,毋乃冰与铁。刘梦芙先生说小翠“分开后对其夫婿始终未能忘情,词中时时流露”,真实
不假。我猜,陈小翠在娘家时的浪漫情怀,和不善于家务琐事的性格,使她并不适应婚后生活。汤彦耆在抗战之后参军,可以
想见是一个热血男儿,这样的男子恐怕并不浪漫。而这种反差,便使得夫妻的感情日益淡漠,你不知我,我不知你,这才使得
两人渐行渐远。与其说陈小翠不适合汤彦耆,不如说她并不适合婚姻。不是妻子,而是女子的陈小翠,实在是非常出色的。1
934年,陈小翠与冯文凤、李秋君等人在沪上发起成立“中国女子书画会”,聚集了一百二十多人参与,这可能是有史以来
女画家们第一次这么高调地集体亮相。陈小翠是常务委员,也负责编辑书画会的特刊。次年第二届中国女子书画展,陈小翠与
李秋君、何香凝等百余名画家共有五百多件作品参展。她同冯文凤、顾飞、谢月眉还联手于1939、1941、1943年
三次举办“四家书画展览会”,也颇受关注。陈小翠的画作颇受欢迎:“仕女人物婴孩屏条每尺五十六元、花鸟鱼虫每尺四十
五元、扇面册页作一尺计、另加墨费二成。”她也创作戏剧,十几岁时所作的《黛玉葬花》,和当时梅兰芳演的《黛玉葬花》
大不相同,不说宝黛爱情,不言共读《西厢》,只说黛玉一个人的感受:“【沉醉东风】早则是媚春风柳明花艳,多化作困沉
沉惨绿愁青。红雨暗长亭,有多少倚楼人病,任你是娇姿傲性,一例的香消玉殒。当日个宝镜云屏,消瘦了恩怜万顷,到得个
飞花落絮,更谁来问。”陈小翠还写得一手好字,著名书法家陈祖范所著的《近代书苑采英》一书中,收录了近代以来书法家
七十九人,其中女性只有陈小翠一人,可见其专业水准之高。在更多的岁月里,她把自己所有的柔情都寄托在书里、在画里、
在词里,可惜,这样的女子,不是什么人都懂得欣赏。倒是郑逸梅先生说得好:“女子钟灵毓秀,实胜于须眉男子。可是女子
须事针线,操井臼,凡一切琐碎的事,大都由女子任之。何况女子照样要在社会上担负职务,八小时工作,已很劳累,加之内
外兼顾,其忙可知。一旦嫁了丈夫,又有侍姑抚婴的额外义务,在这种情况下,试问哪里有闲功夫,下在文翰艺事上?虽具着
充分的灵和秀,无从发挥出来,徒然辜负了造化给与的钟毓,那是何等可惜啊!”在徐晚苹飞往台湾的1946年初夏,陈小
翠迎来了她的青梅竹马顾佛影。两人诗书频仍,唱和往来,据说,顾佛影有意破镜重圆。最终陈小翠拒绝了,陈巨来揣测说,
这是因为陈小翠的丈夫不同意。但此时陈小翠和汤彦耆已经分居多年,形同陌路。其实,她把拒绝的原因写在了诗句里,他有
家小,她不能去轻易打搅:明珠一掷手轻分,岂有罗敷嫁使君。(《还珠吟有谢》)梁鸿自有山中侣,珍重明珠莫再投。(《
重谢》)陈小翠在诗中说得很明白:“莫把诗人当巾帼,风怀曾薄杜司勋。”不要把自己看成贪恋柔情蜜意的普通女性,她也
并不欣赏杜牧那样风流薄幸的文人。她郑重写了一首《南仙侣·寄答佛影学兄》,里面这样说:“十年血泪洒钱塘,把诗情画
意都轻放。”已经回不去了,不如各自珍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