病隙碎笔1-43
我想,画家Z曾经得到的是后一种。我呢?我之所以能够想象他,想象他就是在那次
回家的路上走进了怨愤,料必因为Z是我的一部分,至少曾经是这样。要征服那冷淡,
要以某种姿态抵挡乃至压倒那冷淡的威胁,自卑于是积累起怨愤,怨愤在加倍地繁衍自卑
——这就是画家Z。相反,若是梦想这世间不再有那样的冷淡,梦想着,被那冷淡雕铸的
怨愤终于消散,所有失望过和傲慢过的心灵都能够相互贴近,那就是爱的期盼。甚至
纯真的心从不多看那冷淡一眼,唯热盼着与另外的灵魂沟通,不屈不挠地等待。走遍
一生去寻找,那就是爱的路程。在《务虚笔记》中,我借助诗人L、女教师O和F医生的
身影,走进这样的梦想,借助于对他们的理解看见了我的另一种心情。
这两种心情似乎都是与生俱来,盘根错节同时都在我心里,此起彼伏,铺设成我的心路。
别人也都是这样的吗?我只知道,兼具这两种心情的我才是真实的我。我站在Z的脚印上,翘望L、
O和F的方向。我体会着Z的自卑,而神往于L、O和F痴心不改的步伐。而且,越是Z的消息沉重,越是
L、O和F的消息明媚动人。我知道了,爱原就是自卑弃暗投明的时刻。自卑,或者在自卑的洞穴里
步步深陷,或者转身,在爱的路途上迎候解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