荃猷对王世襄的支持
说:“手里的钱买了奶粉买不了高粱,买了高粱买不了奶粉。我是买奶粉呢,还是买高粱呢?”两个人商量,觉得要是借钱买
奶粉还算开得了口,要是借钱给鸽子买高粱,那就太不像话了。最后决定,把仅有的钱买了高粱,借钱买奶粉。她的衣服,破
了缝一缝,褪色补一补。他本来给她去鼓楼大街买内衣,结果半道上,看见喜欢的藏传米拉日巴像,买了回来,内衣忘买了。
荃猷见了,却欢喜说:“要是我也先把他请回来,内衣以后再说。”他们的朋友郁风说:说起袁大姐这位主妇真够她为难的,
家里已经塞满各种大小件不能碰的东西,她的吃喝穿戴日用东西东躲西藏无处放,而王世襄还在不断折腾,时常带回一些什么
。她常说累得腰酸背痛连个软沙发椅都没得坐(因为沙发无处放),家里全是红木凳。但是我了解她的抱怨其实是骄傲和欣赏
,而绝不是夫唱妇随的忍让。——张建智《王世襄传》王世襄被故宫派去美国,彼时,荃猷正得了肺结核,到协和医院检查,
医学家林巧稚说有空洞,必须要卧床至少一年。大家都说,这病有危险,不可远行。只有荃猷说:“没关系,你去吧,家里也
有人照顾我,父亲(指王世襄父亲)还常常翻译法文小说给我听。”他走的第二天,她的日记是这样的:今日父亲买一筐洋(
杨)梅,大吃。可惜畅安已走,念他。他亦念她。荃猷喜欢抚琴,王世襄看到好琴,愿意卖各种细软,为太太的爱好掏钱。1
948年,为了买“大圣遗音”古琴,王世襄以饰物三件及日本版《唐宋元明名画大观》换得黄金约五两,再加翠戒三枚(其
中一枚为王世襄母亲的遗物),才购得此琴。在《自珍集》里,他这样说:“唐琴无价,奉报又安能计值,但求尽力。”古琴
坏了,荃猷着急,王世襄请来青铜器修复专家高英先生特制铜足套,并仿旧染色。琴身背面,是王世襄请金禹民刻的题记:“
世襄荃猷,鬻书典钗,易此枯桐。”管平湖先生调了漆灰,把铜足套牢牢粘在孔里,笑曰:“又至少可放心弹五百年了。”他
最开心的事情,就是太太抚琴,自己陪在一边,他给自己起了个名字,叫“琴奴”。据说,他还曾经收藏过一个蚰耳圈足炉,
为的是款识“琴友”二字。遇见这个炉子时,袁荃猷正在学琴。1949年8月,王世襄回到了北平,荃猷的身体渐渐好转,
他们的生活,真的像那一盆太平花一样:芳嘉园南墙下一溜玉簪花,绿油油的叶片,雪白的花苞,净洁无瑕。西南角有四五丛
芍药,单瓣重蕊,都是名种。西窗外有一株太平花,一串串小白花,散发出阵阵幽香,更因其名而倍加钟爱。北屋门前阶下,
有两棵老海棠,左右相峙,已逾百年。春日赏花,秋冬看果。不论是大雪纷飞,还是阳光灿烂,满树红果,鲜艳异常。西侧树
下小丛矮竹,移自城北,是一位老叟热情赠送的,世襄曾有诗致谢。东侧树旁一畦喷壶花,种的是1948年世襄从美国寄回
的种子,极易生长。花一开,就会迸发出许多花须,四面喷射。我们不知其名,就管它叫喷壶花。东北墙角,植竿牵绳,牵牛
花缘绕而上,灿若朝霞,摇曳多姿。台阶上,大花盆里种茑萝,用细竹竿扎架,绿叶中的小红花,像一支支小红蜡烛,煞是好
看。小花盆里还有各色的“死不了”,不用种,年年会自己长出来。东厢房外,一大架藤萝,含苞欲放时,总要摘几次做烙饼
尝鲜。盛开时,蝶闹蜂喧;开谢时,缤纷满地。架外竹篱上爬满了粉色蔷薇。过道门外,有一棵凌霄,攀援到影壁上,抬头仰
望,蓝天白云,托着黄得发红的花朵,绚丽夺目。——《袁荃猷未刊日记》,引自张建智《王世襄传》在芳嘉园小院子里,他
养鸽子,她在一边描画;她抚琴,他在一边欣赏。他们是夫妇,更是知音。家里来了客人,谈论起别的夫妇为了花钱的事情吵
得不可开交,荃猷说:“长安别说吵架,脸都未曾红过,我真不能理解。”王世襄说:“荃荃也从未红过脸。”他唤她荃荃,
她唤他长安(王世襄的乳名)。1957年,王世襄遭受“加冠”之灾,被诬陷偷盗,关在东岳庙里逼供,又被关到公安局看
守所。抄家多次,没有查出任何问题,才把他放回家。回家之后,他才听说,荃猷曾经前去看守所,慷慨陈词,“讲述我一九
四五至一九四六年追回文物的日日夜夜,包括派往日本从东京运回一百零七箱善本书等。”王世襄回到家里,荃猷对他说:“
坚强要有本钱,本钱就是自己必须清清白白,没有违法行为。否则一旦被揭发,身败名裂,怎还能坚强?!你有功无罪,竟被
开除公职,处理不公问题在上级。因此我们完全具备坚强的条件。”王世襄说,在那一刻,他才知道,太太小小的身躯里,居
然藏着这样的胸襟。“文革”来了,王世襄被划为右派,每个月就二十五元生活费,自顾不暇。全家老小,都靠荃猷一个月七
十块钱的工资。某日,王世襄在干校忽得电报:“荃猷病危,王世襄速来。”他心急如焚,赶去才知道,荃猷得了精神分裂症
。原来,和荃猷住在一起的同事天天劝她交代王世襄的情况,她躺在床上拼命想,实在觉得王世襄没有任何问题,“以上的思
考搜索,一遍又一遍地重复”,这才患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