向18岁打个水漂吧
只是成绩不好而已。他说起的那一刻,我很失落。我想我算错了账。我以为我刻苦努力就会得到他的注意——
当然我的确得到了他的注意,但他原来看重的并不是这个,从来都不是。他怜惜被迫隐忍生活的学生,
当然也欣赏我的踏实努力——可欣赏并不是我想要的。在厦门,在安徽,难受的时候,莫名就会打电话或发短信给他。
去大学报道的前一天回学校跟老师告别,已经是快十年前的事,可我还记得他摊开地图来跟我说还是坐飞机安全些,
他的书架上最显眼的总是那本《藏地牛皮书》。有些下午,我有意无意找他闲聊,不敢看他眼睛的时候,
都会转过去看那本书的书脊。我还记得在楼道口,他赶着去上课,跟我道别,并祝我又美好的大学生活。他做了握手的动作,
我却没动,而是鼓起勇气说,老师,咱么拥抱一下吧。我还记得他略微踌躇一下之后宽厚的肩旁和温度。
我记得关于他的每一个离奇却不得善终的梦境。我记得那些冬天,我为了跟他同坐一趟公交车,任眼前班次一辆辆驶过,
终于挤上有他的那一辆,在人群的缝隙里偷偷瞄着他的侧影。我记得晚自习结束,别人都早早回家的时候,
我还站在教学楼外的公交站点,望着地理教研室的灯光,他不走,我也不走。
大三那年,他来厦门旅游。我很忐忑地拎了两大袋当地的特产去南普陀见他一面。远远望见他从大殿李走出来。他看着我笑:
怎么变得这么漂亮了。我一句话也说不出。合照的时候他身上有浓重的酒味。送去大把的一路上,居然一直牵着手,
到车门口才分开。再提跟三年前同样的要求,却不在那么难——老师,咱们拥抱一下吧。
我站在大巴后,他在最后排冲我挥手,直到车拐了弯,看不见了。我有一点恍惚。是高中还是大学,是长春还是厦门,
是他,或不是他,是我,或不再是我。给赵小呆发短信,她说他怎么老了啊,我说老了好,老了才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。
我18岁那年的冬天,他穿着黑西装、白衬衫;他问我要吃点什么吗;他走到校门口,默默为我开了门,俨然英伦绅士;
他跟我说,你还年轻,可以飞;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说,一个人要的越多就越痛苦,你有很强的能力,
但是心里能承受的却只有那么多……
我其实并不喜欢地理。我的地理成绩也不算好。可他总是笑我别的科目都好,为什么地理学不好,一定是不喜欢他。
他不知道每节地理棵我都恨不得把他的每一个微笑刻在心里,还偷偷录了他讲课的片段。
他还不知道即使在他回头写板书的时候,我也不眨眼睛的盯着他。18岁那年新年,我代表全班写贺卡给每一个老师,
写他的时候,同学说祝他的儿子越来越帅,我写这小男孩名字的时候心里一直啮噬的疼——他都不知道。我也不知道,
我这是怎么了。前一阵在网上遇见他。他说他要走,去很远的地方。当下我就知道,他要离开的不仅是这个城市。果然,
他说要全家移民。我很诧异,又觉得理所应当。他说做了这么多年老师,发现在这个制度之中自己并不能为学生做什么,
一度非常压抑,所以还是决定走。我动了私心,劝他不要走,说他作为老师,对我的影响很大。我一边剖白,
一边又要忍住自己真正想说的话,分裂得难受。他只说并不觉得给我了我什么特别的,只是因为我天资聪明,又善感,
才会有如是的想法。我想我真的难过了。虽然即使在一个城市,我也难得见他几面,可每次在手机里翻到他的名字,
我都会觉得温暖。拍毕业照那天阳光明媚,他穿着鹅黄色的T恤,米色的裤子。我一直偷偷望着他的举动,却没有上前说话。
在大家纷纷单独跟老师照相的时候,我装作兴高采烈地跟身旁的人聊天。他家老师、是丈夫、是父亲、我只是个学生,
即使是成绩最好的学生,也只是学生。
今天,我突然想起他当年说到关于隐忍的那些话;想起我们在短信里讨论厦门的优劣;想到他说:最近在重读《飘》,你呢;
想起18岁那年,我刚在广播里读了自己写的高考动员稿件,他说:你的文章写得比老师们都好啊;想起上次见他,
他说林昭……还是18岁,在学校的阅览室里摸底考,我时间太多,写完了一篇作文,向他要一张作文纸,又写了一篇。
那天他是总监考老师,穿西装,配彩条T恤和浅色牛仔裤,一副悠闲自得的老样子。我坐在第一排,;两人几乎是面对着面。
给我作文纸的时候,他有点疑惑,又有点想笑,不过也不深究,只关心面前那一份报纸。我听着窗外学生打球的笑闹声,
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,又开始做梦——要是他没有结婚,要是我在长大三五岁,要是……该多好。要是能在一起,
每天有他在面前,两人合作各的事,却又心照不宣的默契,该多好。
有只叫刀刀的狗,似乎是中国的Snoopy,会思考,又敏感。现在的电脑桌面上就是它,
旁边的话是:“站在岁月的岸边,向自己的过往打个水漂吧。”打过水漂的湖面,
不同中心的涟漪交错在一起,搅乱了一个关于18岁的痴心妄想。
——《我喜欢当你喜欢你的我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