君为下(第一章)
手指太粗,只得翘起嘴唇,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牙,嘎嘣一声磕开来,噗地把瓜子壳吐得老远,这才斜眼看向站在两步开外的
寻夏,“姑娘来得真不是时候,今早夫人不舒服,国公爷让人给炖了参汤,这会儿别说五十年的人参,就是三十年的参须都没
有了。”寻夏杏目圆睁,只差把那肥婆娘瞪出个窟窿来,冷笑一声道:“张妈妈莫不是说笑呢,国公府有多少人参,就是当萝
卜嗑,一早上也吃不完。”“姑娘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,眼看着就要给世子爷备嫁妆了,就我们这些干粗活的,到时候怕是
连萝卜都没得吃了。”张婆子说着,脸上却是笑成了一朵花,露出几颗泛黄的尖牙,特意高声慢腔的说出“备嫁妆”三个字。
“那妈妈可得多屯些萝卜了,若实在过不下去,到朱雀堂给世子磕个头,说不得还能赏妈妈口饭吃,”知道今日是要不来人参
了,寻夏索性也不与她客气,掏出冰丝软绸的帕子优雅地点了点下颌的汗珠,转身边走边对身边的小丫环说,“人说恶毒妇人
生鬼齿,此话还真是不假。”“小贱妇,你说谁呢?”张婆子闻言,立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。寻夏的步子依旧不紧不慢,鹅黄
色的刻丝褙子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,咯咯地笑道:“妈妈说是谁便是谁呗。”张婆子气得直哆嗦,却没敢追上去。几个来
领东西的管事媳妇看得分明,都装作什么都没瞧见,领了东西扭头便走。从上院出来,穿过一条九曲回廊,是安国公府的花园
,花园另一边便是世子的居所——朱雀堂。寻夏回到朱雀堂里,小丫环已经煮好了参汤,端着水盆的映秋走过来,看到她两手
空空的不免叹气,“朱雀堂又不是没有人参,何苦去跟那群人置气?”寻夏接过参汤端进了屋,看到**昏迷不醒的人,止不
住落下泪来,“这府里多得是落井下石的东西,我若不去敲打敲打他们,世子养伤的这些日子,我们……”**的人正是安国
公府的世子楼璟,修长的身体趴伏在床榻上一动不动,雪缎的内衫被仔细地从后面剪开,露出了青紫交错的脊背,腰股间的伤
更是严重,身下的床单沾了点点血迹,看上去斑驳错落,很是骇人。“父亲,您把唯一的嫡子嫁给太子,安国公的爵位要交给
谁?”……“混账东西,你祖父就是这么教你跟自己父亲说话的?”……“打!给我狠狠的打,我今天就让你知道,什么是父
为子纲!”……楼璟满头大汗地睁开眼,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。“世子,您醒了!”轻灵活泼的声音,应当是他的大丫
环寻夏。汗水濡湿了睫毛,让他的视线有些模糊,寻夏忙拿了帕子给他擦汗。楼璟眨了眨眼,眼前的景象才渐渐清晰了起来,
“我睡了多久?”声音有些嘶哑,他试着动了动身子,虽然很痛,但腿还能动,应该没有伤到骨头。“三个时辰而已。”寻夏
看着楼璟惨白如纸的俊颜,忍不住又红了眼,背过身去擦了擦泪珠,接过映秋递过来的温茶,小心地服侍他喝下去。楼璟喝了
茶,觉得好受了些,“我昏过去这段时间,发生了什么事?”“上院的事奴婢也不清楚,就见到国公爷让人把您抬回来,放下
就走,也没请太医,高侍卫给您涂了伤药,奴婢给您喂了些参汤。”寻夏絮絮叨叨的说着,眼中闪过一抹怨色。安国公府是钟
鸣鼎食之家,生病了只能找太医来看,国公爷不让请,他们这些个侍卫婢女也没有办法。可世子伤得这样重,国公爷就不怕世
子熬不过去吗?楼璟默然,薄唇抿成一条直线,良久方道:“去叫高义进来。”昨日父亲进宫,回来后一脸喜色,说是皇上给
指了一门好亲事,直到今早省视问安的时候才知道,父亲给他找的“好亲事”,竟然是要他嫁到东宫去做太子妃!且不论突然
让他去跟同为男子的太子过日子是个什么光景,他是楼家的嫡长子,钦封的安国公世子,要他嫁进宫,那就是生生夺了他的爵
位,父亲怎会糊涂到把唯一的嫡子嫁出去?自己不过是多说了两句,竟惹得父亲动了家法……不多时,一个穿着褐色短打的壮
硕男子走了进来,单膝跪在了床边,低声道:“世子,国公爷换了朱雀堂的侍卫,连偏门也守死了。”听得此言,楼璟禁不住
勾起一抹冷笑。父亲这是怕他跑了,还是怕他向外递消息?如今他连下床都困难,无论是打探消息还是搅黄这婚事,都是千难
万难,父亲还真是考虑周全!“拿笔墨来。”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,楼璟挣扎着撑起身子,额头上立时汗如雨下。颤抖着指尖
在床里的暗格中摸出一个羊脂玉小瓶,倒出一粒药丸吞了下去,闭目调息片刻,脸色才有些缓和。这药是在战场上受了重伤还
得继续拼命的时候吃的,可以立时止痛,只是对身体有损,不能多吃。趁着药效,楼璟迅速写了几封信,交给高义,“想法子
出去,一定都给送到了。”“是!”高义把几封书信揣到怀里,低头干脆地行了个礼,起身迅速离开了。屋中闷热,楼璟让人
开了窗子,三足青玉香炉中青烟袅袅,被风吹散,屋中立时盈满了淡淡的冷香。寻夏怕世子爷趴着无聊,就跟他说起跟张婆子
拌嘴的事来逗他开心。“是么……”楼璟眯起眼,话语中带着几分玩味。张婆子敢这般作为,定然是出于授意的。如今主持着
阖府中馈的安国公夫人,是三年前过门的续弦,做事虽然跋扈,却从不敢招惹他,如今这般做派,定然是有了什么倚仗,那么
这个倚仗会不会与他的婚事有关?眼看着日落西山,高义还没有回来,来的却是一道圣旨。“怀公公亲自来宣旨,国公爷让人
来催世子去前院。”映秋挡了来朱雀堂报信的管事,寻夏快步走进来问楼璟的意思。朱雀堂里的下人们个个义愤填膺,明知道
世子连床都下不了,还要他装作没事一般去下跪接旨,国公爷未免太狠心。楼璟挑眉,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好,“我伤势过重
,向夫人讨一棵吊命提气的人参却没讨来,如今又昏过去了,父亲若要我去接旨,便叫人来抬吧。”本来气得满脸通红的寻夏
闻言,扑哧一声笑了出来,脆生生的应了声“是”,转而哭丧着脸去回那管事。“混账东西!”安国公听了管事的回话,差点
没背过气去,以那小子的身体,这伤根本就算不得什么,何况朱雀堂能连一个人参都没有吗?奈何宫中大总管怀忠在场,发作
不得,只能狠狠瞪了一眼继室,低声恨恨道,“你没事去招惹他作甚?”安国公夫人魏氏很是委屈,外人在场又敢多说,只能
忍气吞声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。安国公转过身来,立时换了副表情,向怀忠赔笑道,“竖子顽劣,不知几时又跑出去玩闹了,
一时半刻也找不到他,公公您看……”怀忠是在皇宫里爬上去的人精,哪还不明白这父子俩生了龃龉,笑眯眯的只作不知,“
圣旨耽搁不得,总归是给安国公府的旨意,国公爷和夫人接了便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