包法利夫人(3)
小把戏回到家里,被娇宠得像个小王子似的。
母亲喂他蜜饯,父亲让他赤脚奔跑,甚至冒充哲学家,说他可以像幼兽一样,赤条条去外面玩耍。
对于幼儿教育,这位父亲抱着某种男性的理想,力图排除母性的影响,按自己的理想培养儿子。
他以斯巴达的方式,让儿子经受严酷的磨炼,练出一副强健的体魄。
他要孩子睡觉时不生火,教他大口喝朗姆酒,让他咒骂宗教仪式的队伍。
可是,这还生性温顺,他父亲的努力没有取得预期效果。
母亲成天把他带在身边,给他剪硬纸块,讲故事。
母亲一讲起来就没个完,一个人喋喋不休,充满忧郁的快乐和闲聊的甜蜜。
她日子过得孤独寂寞,对虚荣的渴慕早已支离破碎,便把希望一股脑儿寄托在孩子身上。
她梦想高官厚禄,仿佛看见儿子已经长大成人,风度翩翩,才华横溢,当上了土木工程师或者法官。
她教他读书,甚至弹着她的那架旧钢琴,教会了他唱两三支浪漫小调。
可是,包法利先生轻视舞文弄墨那一套,看见太太所做的这一切,只是说:“白费力气!”
难道他们有能力送他上公立学校,给他买一个官职或提供一笔做生意的钱吗?
再说,“一个人只要天不怕、地不怕,在社会上就不愁吃不开。”
包法利夫人咬住嘴唇不说话。
孩子成天在村里野跑。
他跟在犁地的农夫后面,扔土块赶得乌鸦乱飞,沿河沟摘桑葚吃,拿根长杆子看火鸡,
收获季节翻晒谷子,去树林子里乱跑,雨天在教堂屋檐下玩造房子,遇到重大节日,
就央求教堂的杂役让他敲钟,整个身子吊在那根粗绳子上,在空中荡来荡去。
这样,他长得如同一棵橡树,两手粗大,肤色健康。
他十二岁的时候,母亲才争取到让他开蒙,请本堂神父当老师。
可是,上课的时间短,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,没有什么效果。
神父不是忙里偷闲,赶在行洗礼和丧礼之间,在圣器室,匆匆忙忙站着给他讲点功课,
就是在晚祷后,不出门时,打发人叫他过来学。
他们上楼,到神父卧室里坐下,蚊子和蛾子绕着蜡烛飞旋。
房间里闷热,孩子很快昏昏欲睡,老头子不一会儿也打起盹儿来,双手搁在肚皮上,
张开嘴,鼾声如雷。
有时,神父给附近的病人做完临终圣事,看见夏尔在田野里玩耍,就把他叫到跟前,
在树荫下开导他一刻钟,顺便教教动词变位,但往往天上掉下雨点或一个熟人经过,
就能打断他们。
不管怎样,神父对自己的学生是满意的,甚至说小家伙记性蛮好。
不能让夏尔长此下去。太太下了决心。
先生呢,也过意不去,或者不如说厌倦了,没怎么反抗就让了步,同意再等一年,
就让孩子初领圣体。
一晃又是半年,第二年总算决定把夏尔送进鲁昂中学,是接近10月末,由他父亲
亲自送去的,其时正逢圣罗曼庙会。
夏尔当时的情形,现在我们恐怕谁都记不清了。
总的来说,他是个性情温和的孩子,玩的时候玩,学习的时候学习,课堂上用心
听讲,进宿舍安静睡觉,在饭堂好好吃饭。
他的监护人是冈特里街一位五金批发商,星期天铺子不营业,每个月把他接出来一次,
打发到码头去散散步,看看船,然后也一到7点就赶在晚饭前送回学校。
每星期四晚上,夏尔用红墨水给母亲写一封长信,写好后用三个面团封好,然后复习
历史课的笔记,或者读一本扔在自习室的旧书《阿纳卡尔西斯》。
散步的时候,他常与校工聊天。
校工和他一样,也是从乡下来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