姑获鸟之夏(二)
副严肃的表情,看的又是比较硬的书。 当时有点儿忧郁症症状的我,怎么都无法习惯粗暴的气质,但也无法认同软弱,只一
迳地喜欢孤立。可是,这样的我,却很奇怪地和这个性格古怪的男人熟稔了起来。他和我真是本质完全不同的人,和突然会陷
入沉默忧郁状态的我相比,他真是个雄辩家,而且,社交范围很广。托他的福,我经常身不由己地被卷入和理应敬而远之的人
交往,但我都不说话。陷入忧郁状态的我怀着抗拒感是理所当然的,可是,始作俑者硬拉着我加入聚会的他,竟然对聚会露骨
地表现出不愉快,这一点,我怎么都无法理解。不喜欢的话就不要去,可是,我这个教人匪夷所思的朋友,却一面骂人家傻瓜
笨蛋,却又一面听这些傻瓜笨蛋的谈话,然后,每一次都大发雷霆。 当时,京极堂可能在享受发怒的情绪吧,结果,我被卷
入他的步调,等发现时,忧郁症居然痊愈了。一旦起伏激烈的情感消失,而一迳往牛角尖钻的事情也沉寂了以后,对忧郁症患
者而言,真有着无可衡量的治疗效果。 京极堂拥有惊人的和日常生活无关的知识。特别是从佛教、基督教、回教、儒教、道
教,以至于阴阳道、修验道等,他对各国各地的宗教和习俗、口传之类的知识丰富,吸引了我。另一方面,京极堂也对我因接
受忧郁症的治疗而积蓄的神经医学、精神病理学、心理学等的知识感兴趣。 因此,我们既议论也讨论。我想,和当时大部分
学生们议论的内容虽有悬殊的差异,但我们对等地谈论政治、金鱼的饲养、美味料理店的招牌姑娘有多可爱等话题,总之,那
全是昔日年轻时代的话题。 此后,过了十几年。 两年前,我因为成家了的关系,辞掉了大学毕业后一直持续的粘菌研究,
决定专心从事一直当作副业勉强糊口的写作工作,所以,搬到现在住的地方来。京极堂也在同一时期,辞去了高中讲师的工作
,原以为他有意专心做神主,却没想到竟突然地增建住宅,开始经营旧书店。 从那以后,每当我在写小说时碰到瓶颈,或者
什么有趣的事件发生时,就像学生时代那样地,会来这里,花很长的时间闲聊。虽说这也是写作工作的一环,但实际上,也可
能是为了回味被生活逼迫得几乎遗忘了的学生生活而来。以前很瘦的京极堂大学毕业后立刻结婚,现在虽然稍胖了,但是,那
副不健康不快乐的表情一点儿也没有变。 “你认为,怀孩子能怀二十个月吗?”我缓慢地问道。 咚、咚,不知从哪儿传来
太鼓的鼓声。可能是夏天即将举行什么祭典的练习吧。京极堂既不吃惊也不感兴趣地将吞进的烟缓缓地吐了出来。 “你竟然
问起我这个既不是接生婆,也不是妇产科医生的人。难不成你认为我会有连接生婆、医生都想不到的稀罕答案吗?” “哎,
被你这么一盘问就不好说了。我只不过想问你,假设有个怀孕二十个月的女性,她的腹部应该比普通孕妇大上一倍,可是,却
完全没有生产的迹象,这很不寻常的唷,你不觉得很不可思议吗?” “世间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事,关口君。” 这句话,是
京极堂的口头禅。不,说是座右铭也行。如果只从语言的含意考量,可以说是现代现实主义具体化的表现,但他的意思好像不
是这样。京极堂将变短了的纸烟深深地吸进最后一口,做出一副很无味的表情后,继续说道:“大体上,世间只存在该存在的
事,只发生该发生的事。人类总在自己所知道仅有的常识、经验的范畴内思考,误以为这样就算了解了宇宙的全部,所以,一
旦碰上稍微超出常识和不曾经验过的事件,大家就异口同声地不可思议、畸形什么的骚动起来。从来不去想自己的出身、经历
的人,怎么可能了解世间的事?” “你在讽刺我吗?我确实不了解世间所有的事,不过,多少还知道也有自己不知道的事。
因为不知道,所以,才觉得不可思议。” “我不是针对你说的。”京极堂有气没力地说完后,把放在烟灰缸旁的像壶子样的
东西挪了过来,说道,“我指的是一般人。” “好啦。反正我的确只能在你所说陈腐的常识范围内理解事情,所以,才来这
里听你说话的,不是吗?” “你的意思是说,我有超出常识的见识喽?我倒觉得你的常识比我更丰富哩。被你这么误解我可
伤脑筋哩。虽说具备常识、文化是很重要的事情,不过,那只在限定的范围内才有效,如果以为全部都能活用的话,就未免太
自以为是了。” “你到底有什么不满?” 京极堂似乎在我说的话里鸡蛋里挑骨头。如果真是如此,今天,恐怕无法针对这
个话题和他谈了。因为即使是多无趣的话题,只要是京极堂感兴趣的,就能说上一整天,可是,假如不感兴趣,他就有硬转变
为其他话题的习惯。不过,无所谓,今天,对于他到底会将话题牵扯到哪个方向,我倒反而乐观其成。 “呵,假如真有这种
处于异常状态的孕妇,通常,在这种情况之下,会去看医生吧。由于是极少见的症状,所以治疗了以后,会用不知什么样的形
式发表吧。如果这样的话,我应该也会知道才对。可是,很不凑巧,我并不知道。所以,是不是在治疗期间,医生只向你一个
人透露消息?不过,这也不可能,医生不可能将患者隐私透露给陌生人。何况,找个对医学完全无知的你商量这件事是不可能
的。万一真的如此,你也不会来找我吧。所以说,你的资讯来源并不是医生。” 京极堂停顿了一会儿,扬起一边眉毛,看着
我说道:“所以,是哪个孕妇或孕妇的家人来找你商量的吧。那个孕妇可能因为有什么隐情无法去看医生,或者现在的主治医
生无法信任等,嘿,有很多种可能性。总之,商量的内容既不适合找那种写杂文的人,但也不是你偷偷刺探来的吧。所以,这
件事不仅你知道,还有其他不特定多数者知道,我这么想应该没错吧。这一定是风闻,是完全没有医学根据的、一般所说世俗
的风闻吧。如果是这样,包括你在内,知道这个风闻的人,大家一定像通俗小说家写因果现世报和怪谭那样地加油添醋。什么
作祟啦、报应啦,不,甚至还有把这个领域和科学连接起来的大笨蛋,不是有心灵科学字眼什么的吗?总之,你把话题带到我
这儿来,不正希望我说出能证明那个不入流传言是真实的话吗?你可能有意替三流杂志撰写你所擅长的充满怪异味道的稿子,
但是,可没那么简单喔。” 京极堂终于吐了一口气,一口喝完冷掉了的淡味的茶。 “你说得太过份了吧。” 我虽然表示
了抗议的态度,不过,老实说,他说的虽不中亦不远矣!所以,我也接不下话了。 “你明知道我最讨厌这种愚蠢的臆测,却
利用这一点,太过份了吧。我说的话,到了你笔下,就完全变成幽灵啦怨恨啦什么的。” “你不是喜欢这种话题吗?” “
可没有人说讨厌喔。创作里的怪谭话题当然喜欢呀!说起来,提到从前的人培植的文化啦精神生活什么的时候,所谓怪异谭就
不可或缺了。可是,在漫长的岁月里,我们丧失了本质。江户时代山村乡野所谈的妖怪谭,和现代都市所说的幽灵谭,含意当
然不同。对现代人来说,怪异只不过是无法理解的事物而已。不懂的事就说不懂,却硬要借无聊的理论来让自己容易了解,因
为有这样的曲解,所有事情就变得很奇怪。把这些事解释成和灵魂有关系,那可大错特错,我讨厌抢搭这种风潮的愚蠢事情。
” “但是,你不是拥有类似拜佛的副业吗?听说生意好得很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