总有一处柔软的心房
对我来说,她就是我心中最柔软的那个地方。
对姥姥的记忆是从每个周目开始的。我们住在一个院子,姥姥家住2号楼,我家住在3号楼,离得特别近。
小时候一到周六日我就跑去姥姥家赵姐姐们疯闹,那会儿我们总会凑到姥姥的房间睡大通铺,大家裹着
一个被子讲悄悄话,又好玩又热闹。
在我的印象中,姥姥一直是一个忙碌而规律的老太太,生活得特别健康。姥爷去世后,我家换了一个大
一点的房子,把姥姥接过来一起住。老太太主动承担起了买菜做饭的“重任”,最拿手的就是炖芸豆、炖白菜
和炒土豆片。起初姥姥做菜喜欢尝试用不同种类的油起锅,比如菜籽油、胡麻油、花生油等,这样炒出来的
菜色泽鲜亮,味道特别香,每次我都要争当扫盘将军。后来姥姥看养生书籍,说吃太多油影响身体水油平衡
,就重新调整了菜谱,饮食以清淡为主。她非常喜欢吃青菜,还喜欢吃水煮的土豆和茄子,大概是追求一种
原生态的味道。有时她会把红萝卜蒸好当作前菜,还若有所思地问我:“这个菜有一种自然的味道,你吃出来了吗?”
渐渐地,我也觉得原生态的食物吃起来更鲜美了。自从姥姥每天看生活科普节目之后,要求家人坚决不吃剩菜,
她总是说剩菜留到第二天会产生有毒物质,于是每天都做好定量的饭,既不浪费又不影响身体健康。
姥姥把自己每天的生活都安排得妥妥当当,一切都按部就班进行,就算遇到特殊情况也不紧不慢。她每天六点
准时醒来,在床上做早操,伸伸手、抻抻脚,十分讲究保健。姥姥很喜欢看电视,工作日的时候边吃早饭边看
一个叫《夕阳红》的节目,周六日就会转台看《省钱大比拼》,一集不落。姥姥自己也做什么都干劲十足、
充满活力。他还格外喜欢看体育赛事,对一些体育明星河比赛都特别熟悉,她总告诉我年轻就应该积极向上去拼。
后来我和姥姥常会聊到姥爷,老爷办事利落就是性子急,脾气不太好。我总好奇地问:“姥姥你为什么不生气呀?
”她就会笑着反问我:“生气能让人好过点吗?”既然不能,干吗要给自己置气呢?”姥姥性子温顺,从没见过她板
着脸的时候。就算有人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,也从不急着反驳人家。但是我奶奶就属于特别情绪化的那种老太太
,说哭就能把眼泪流成一条河,那副委屈的样子可爱极了,后来爸妈总是调侃我,说我遗传了奶奶会演的好基因。
所以姥姥跟奶奶在一起的时候,永远都是姥姥笑呵呵地听奶奶讲话,偶尔附和两句,倒也其乐融融。
姥姥对我来说就是一种依靠和慰藉,她总能在我难过的时候抚平我所有情绪,给我心安的力量。我还记得上学时
有一次没考好,就只偷偷告诉了姥姥,姥姥一直摸着头安慰我、鼓励我,她身上雪花膏的味道我现在都忘不了,
甜美而温暖,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。我后来被送去城都上学,姥姥特别反对,不停跟爸妈说:“你们不能让孩子
这么受苦,哪有这么小就一个人孤零零待在外面的呀?”我去成都之后,她几乎每天都跟妈妈说要把我接回来,
姥姥的惦念,也变成了我坚持在外学艺的动力。
拍完《一起来看流星雨》之后的两年我没有接戏,,每天跟姥姥腻在一起,还养了两只泰迪狗,慢慢调整自己的状态
,身体也好了不少。那段日子轻松、惬意,即便她总早我耳边说不要熬夜、早点休息,我也不觉得烦,她的语气里从
来没有责备,而是一种真的在乎你的意味。
直到现在我时不时还会跟她聊聊自己的状态或者想法,有时候我抱怨说做演员真的很累,还不断怀疑自己到底适不适合
这个圈子。“只有与众不同的人才能改变世界,有时候困难的不是结束,而是无法开始。”姥姥总是这么跟我说,她始终
相信我就是那个与众不同的人,也很有信心我能处理好所有的事。
不知不觉跟着姥姥学到了很多,但可惜没完全承袭她身上那种包容、豁达、沉稳的气度。也许再过几年,我终会
被生活中接二连三的琐事打磨得光滑圆润,做什么都宠荣不惊,看什么都云淡风轻。可现在我情绪是不是跳闸,
总是间歇性失控。姥姥安慰我的那些道理都懂,但真正想通透不是件容易的事儿。重新开始拍戏之后,为了更快
找回状态,常常连轴转,基本上没时间和家里联系,我会尽量抽空打个电话给姥姥,努力保持好的状态去回复他
们的关心。状态不好的时候就把自己藏好,我仿佛以怀疑又畏惧的眼光凝视着一切,胆怯地把自己的心关在门里面。
2014年拍摄《抓住彩虹的男人》时,某天凌晨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房间,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上复杂的纹路很久很
久。有一瞬间我特别想念姥姥身上雪花膏的味道——大概是我太孤独了吧。这放肆的孤独感身处人群中时会有,独处
时会有,我好像走到哪里都被一直透明的巨掌轻轻攥住,与世界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。但是的我已经有资格去争
取一些资源了,于是特地申请了一个大套间,把姥姥和妈妈接过来团聚。姥姥特别开心,照顾我拍戏的同时,还坚持
着自己的生活习惯,每天看完报纸和电视后还做眼保健操,边做边喊节奏,“一二三四,二二三四”······
认真得可爱。
晴朗的天气总是结束得很快,善良的人令补丁就会在雨中淋湿,就像从来没想过姥姥会突然发重疾,乐观和坚强在
疾病面前不堪一击。面对生或死,我们费解争辩,却好像也无能为力。
2016年7月我正在厦门拍《夏至未至》,但是腰伤复发,所以请了随组中医每天抽空替我治疗。还记得当时在拍艺术
节试装的一场戏,接到家人的电话说姥姥突然不能动了,正在医院急诊室抢救。听到消息的那刻我僵住了,每个细胞
都被抽空一般,为了不影响拍戏质量,我不得不申请暂停、缓和情绪。跑进洗手间的一刻眼泪瞬间沾湿了戏服,我不
停地告诉自己要镇定,不能哭,但是一想到姥姥可能危在旦夕便控制不住,她明明是一个活得谁都健康的老太太啊,
怎么突然就倒下了呢?
再次跟家人了解始末后,我立马拜托帮我治疗的中医楚楚,替我飞回家照看姥姥,她二话没说就准备好需要的设备
连夜赶过去了。我在传来的视频里,看到姥姥一夜之间就变得瘦弱不堪,整个人昏睡不醒,又心疼又惊慌,但只能把
所有害怕咽进肚子里,每天花很长时间调整拍戏状态。空闲时,我整理好姥姥的病例和检查结果发给所有能联系到的
专家医生。不幸的是,姥姥很可能会并发失语症,听到这个结果,我在剧组整夜无眠,白天对戏的时候,偶尔会忍不住跟
工作人员说“不好意思,麻烦等我一下,对不起······”然后去洗手间哭着恢复状态。
听姐姐说,姥姥的求生欲很强,总是大口吃饭、吃药,生怕缺了什么。治疗期间为了补碘,姥姥频繁地吃香蕉和柿子,有
好几次都被噎到吐了。我听着心里说不出的难受,像是被挖掘机翻滚碾压了一般,不断祈求老天能再给这个可爱的日多一些
时间,希望她能像往常一样,看看电视,读读报纸,在暖洋洋的下午笑着和院子里的老太太聊聊过去的人生。
病发时姥姥被送进了沈阳最好的医院,但病情只是暂时控制住了,并没有得到明显好转,我变考虑把姥姥接来上海亲自照顾,
可家里人都强烈反对,即便我把转院的好处和必要性讲了有讲,仍旧没有得到支持。劝说无效后,我打定主意自私一次,
决定秘密行动。
现在回想起来,那是相当混乱疲惫的一段时期,当时的助理帮忙联系上海的医院,我自己则各种关系,解决转运交通问题和
床位问题,办理转院期间需要很多证明和盖章文件,瞒着爸妈偷偷办完了所有手续。由于姥姥还在初发期不能颠簸,所以特地
在朋友的帮助下定了私人飞行公司,打款划账的那一刻就好像把所有的身家性命堵上了。准备转院的那天还是被爸妈知道了,
但也还算顺利,他们体谅了我的苦心,也陪着姥姥一起平稳落地上海。
到上海后波澜起伏,华山医院根本排不到床位,楼道都被占得满满当当,而医生说姥姥发病前15天是关键期,一定要尽早
接受治疗。我只得在网上把所有华山医院主治医师的照片拍下来,,然后不断托人找各种关系询问,接连一周我除了拍
戏就是捧着手机把通讯录所有能联系的人麻烦了一遍,好在当时剧组的制片人帮忙找到一个接洽者,这才加塞了一个床位。
住进华山医院后,姥姥的情况真的开始有所好转,医护人员非常敬业,每天都做病情记录,从饮食、排泄等各方面,分
析数据、调整治疗方案。在沈阳的医院姥姥输液用的都是硬针,次数多了手上针眼密密麻麻的,血管爆粗,皮肤也皱皱的
让人心疼。而上海的医院十分细致,平常都用软针输液,各种仪器治疗后还会帮忙做修复护理,所以姥姥精神恢复得很快,
几个疗程后就能清晰地开口说话了。每天等夜戏的时候我都会抽空看看楚楚发来的恢复视频,看着姥姥日渐好转,我的心
也才慢慢安稳了,欣慰于当时自己的果敢和坚决,顶住了巨大的压力,让姥姥重获了新生。
刚住院的那几天我特地跟剧组请假在医院陪护,可惜后来必须去郊区赶戏,只能抓紧时间安排好一切私事,在全身心投入
到拍摄中去。再次请假去医院看望姥姥时,她已经比较清醒了,但由于床位周边环境相对嘈杂,来来往往探病的人,以及
一夜之间消逝的生命,都让姥姥情绪时好时坏,我试图联络医院周边的酒店,想跟主治医生协调让她晚上回宾馆好好休息。
但医生为了病情考虑还是拒绝了我的提议,姥姥只能继续在医院接受治疗。三周后,在医生、护士和楚楚的悉心照顾下,
姥姥平安度过危险期。我又花了三天时间辗转联系到一家口碑不错的康复医院继续复健,但姥姥搬过去后还是无精打采的
,天天念叨着沈阳的电视频道,还钻牛角尖抱怨说:“我怎么突然得了这个病······”后老我才意识到姥姥其实是想
家了,她怀念那个熟悉的小地方,更渴求家人的陪伴。在康复医院做完疗养,我又寻觅到了一家离剧组近的家庭公寓,
瞒着姥姥把兄弟姐妹还有姨妈舅舅们都接过来团聚,姥姥这才喜笑颜开地说心里踏实了。
前前后后处理完已经十月了,我拍的戏差不多也杀青了。当时我已经没有团队协助左右,所以剧组、医院两头跑、疲惫不堪
。在生死线上的尖峰时刻,虽然被不少人套路过,自己也搞砸过,但我始终小心翼翼地寻求每一个能获得帮助的关系,
只要对姥姥病情有任何好处的机会我都要抓住。所幸,命运有时并不像玻璃碎片般残酷有不可还原,每一个值得被眷顾
的人终会把无望消耗殆尽,剩下的是无数星辰笼罩的帷幕下,一个又一个小幸运。
我们不常提起“无常”生死
这类看似严肃的话题,有些事情常常在你身边发生,看似与你无关,却让你时时感怀。我们总刷着“如何坦然面对生死”一类
是贴子,猜了一辈子,也永远没有结论。姥姥总说:“快乐活着也好,认真活着也好,死亡是一定会来的事情,哪种都没
有错。只要第二天醒来人还在,我们就该庆幸还有时间。”
是啊,世事无常。但还好,姥姥还在,现在我们依然住在一起。有了她就好像有了自己的军队,不用孤军奋战,在姥姥身边
我总能获得一项特权:不管发生什么,她总是坚定地站在我面前,即便我错了。
人必须有信仰,相信什么并不重要,但你得愿意去相信,才能明白那些故事。
我们都会老,目光呆滞,神情会涣散,然后记不住也想不起。
哪怕我们会忘了一切,但不会忘了爱。
也许到了最后,这就是一切的意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