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如果我没上过大学”:职业选择预设下的读书之困与本我质问
我们常常被教导要努力学习、进入大学,但你曾否想过,读大学反而会成为未来职业选择的限制?
近日,小红书网友发布的一则帖子“如果我没上大学,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做服务员”引起了热议,网友们纷纷在评论区抒发
自己想从事美甲师、理发师、收银员等职业而不能的无奈。随之衍生的微博话题#年轻人为何不愿做普通劳动者#也登上了
热搜。如果说每一年的应届毕业生都面临着前路未知的迷茫,那么在被称作“史上最难就业季”的2022年,由“就业难”
导致的怅惘与无措似乎来得更为凶猛。后疫情时代的经济下行压力积压成重峦叠嶂,就这么横亘在了1076万应届毕业生身
前。于是,大学生们不免产生了一种怀疑:如果没读过大学,自己是不是能心安理得地找一份没有学历门槛的工作,也就不会
陷入如今进退两难的境地了?普遍的心理迷失之下,需要作出解答的是,“读大学”在现代语境中是否真的可能成为了一种
禁锢。然而,归根结底,解谜之钥或许不在于应然与否的争论,而是读大学究竟如何影响并塑造了当代青年人。
大学生的职业选择:多元与狭窄共存
纵观往年的毕业生就业季,迷茫似乎是20岁世代永恒的课题。在应届毕业生人数首次突破千万大关的今年,
“如果我没上过大学”这一话题所引发的热烈讨论同样反映出了当代年轻人的迷茫。隐含的潜台词是,“读过大学”与
“只完成义务教育就能做的工作”之间似乎存在一种很难弥合的区隔,至少在大众的主观感受上二者是割裂的。这不免让
人联想到多年前“北大毕业生卖猪肉”的新闻事件,但时至当下更尖锐地指向了没那么“优秀”的大学生。随着群体数量的
猛增与就业市场的相对饱和,年轻人在踏入社会时承受了不同以往的就业压力。群体中的头部位置毕竟是少数,对于
文化资本薄弱的大多数而言,没有过硬的技能和不可替代性,他们在就业场域中并不占据优势位置,所以就业的选择权
也较为有限。然而,相比于文化资本更为薄弱的底层群体,“读过大学”的年轻人面临着一种更为尴尬的“高不成低不就”的
局面。此话题中传达出的职业向往可能来源于兴趣爱好,也可能出于现实收益考量,但其共同的意涵是:读过大学,某种
意义上抹杀了某些职业选择的可能性。
悲哀的是,尽管在现代化背景下,新的职业类型层出不穷,人生看似充满无限可能,
但Z世代大学生所面临的职业选择并非完全多元,反而呈现出一种内卷化的狭窄倾向。正如虽然“宇宙的尽头是编制”成为了
大家耳熟能详的笑谈,但每年增长的考公、考编人数却表明,其中真意并不一定只是一句玩笑话。这一社会现实有些类似
于韩炳哲在《倦怠社会》中的看法。他认为,现代晚期的功绩主体拥有过量的选择,因此没有能力建立一种密切的联结。
多元选择往往意味着另一层面上的窄化,相较于过去年代的年轻人,我们在面临职业选择时承受着更大的悬浮感和不确定性,
表现出风险社会特有的审慎,或许也在囿于自己编织的牢笼。
读书之困:大学生身份是一种禁锢吗?
实际上,大学生们的纠结和困顿并不难理解。鉴于读大学已经成为当代社会最为重要的上升通道之一,大学生身份也被赋予了
特殊的社会期待,而社会分层机制对收入、社会地位等因素的筛选无疑牵绊着个体的职业认同感和就业选择。
因此,“普通”一词背后的隐喻是职业等级的划分,在宏观的社会规训下,大学生看似不想、实则不能成为所谓的
“普通劳动者”。那么这是否代表,大学生身份已经成为了年轻人择业的一种禁锢呢?社会学家保罗·威利斯在2019年
出版的著作《Being Modern in China》中谈到,
城市梦、消费主义梦和互联网梦构成了中国现代化的三条轴线,学生们在中学阶段建构了现代性的文化想象,却因为
专心于高考,只能将这种想象持续压制到大学阶段。由此,这种延迟满足带来的不仅是长久的自制,亦会让所谓的
“小镇做题家”过于追求想象中的人格塑造,表现在择业上,大多数大学生则都“不甘心去做只完成义务教育就可以
做的工作”。然而,我们并不能以此断定大学生身份已然沦为个体发展的桎梏,毕竟读书和学习本身没有错,坚持读书
以提升自我的大学生也没有错。
一个值得被讨论的角度是,“放不下脸面”不一定是大学生自视清高,也并非绝对出于社会地位考量,或许还有一种对
书本知识的不舍与珍视。除非是与职业强关联的专业,对大多数学生而言,离开了学校象牙塔便会与书本知识相去甚远。
我们在社会化进程中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用到某个具体的知识点,不会接触到某个反复记忆过的抽象概念。区别于学生
时代白纸黑字的成绩单,“不可控”转而成为了生活的常态。
问题在于,如果社会生活的如鱼得水并非常态,我们的获得感
和认同感从何而来?于是在我们从知识场域退场之时,可能会产生一种依依惜别之感。因为我们在漫长的未知面前隐约
意识到,自己即将和曾经接触、了解、熟稔的某种知识失去了联结,并有可能遗忘它。对前路不稳定性和分崩离析状态
的担忧让我们屡屡回望,那些读书带来的知识的闪光点。
平庸的大多数,也要寻找生活的栖身地
无法否认的是,教育的回报如今已不再和学历的变现直接挂钩。众多大学生在迷惘中发出自己的呼喊:“读书有用,但我读的
那点书没用。”
这当然与趋于饱和的社会负载密切相关,也离不开当下质量参差不齐的大学教育缺陷,结构性的困境从来
不应简单归因于时代洪流中的微观个体。事实上,年轻人的迷茫往往是地球人的常态,
澳大利亚学者Max Holleran对西班牙“迷惘一代”(the lost generation)
的研究同样发现,承担着教育和向上流动期望、却在就业时恰逢2008年经济危机的一代西班牙大学生,也会被迫形成一种
“等待、推迟与幻灭感”并存的社会时间心态。这恰好印证了“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,正如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迷惘”的老生
常谈。当下的职业选择可能充满挑战,但一种得到普遍认可的观点是,读大学为我们带来了选择的权利,让我们得以拥有
更多未知的可能性。这种文化资本的提升不仅限于一纸学历证明,而是成为隐性的象征资本,形塑了我们的认知与实践。
进入大学之前,我们或多或少都怀着暗涌的憧憬,虽然不知未来是否一片光明,至少也曾想以学习武装自我。而今我们
站在人生的分叉口,尽管迷茫又彷徨,但当我们没办法“心安理得”地做美甲师、收银员,也许是因为内心深处还保留了
一丝不甘于现状的奋勇,想要翱翔于更广阔的天地,而这已然是一种成长的表现。换言之,大学毕业从来不是路程的终点,
毕竟大学的价值,自古以来都不在于就业和经济收益,而是“大学之道,在明明德,在亲民,在止于至善”的精神传递。
行文至此,并非想要为飘摇的大学生群体灌上一杯乏味的鸡汤,只是很多时候,生活在我们的犹豫徘徊状态下默然前进。
正如毛姆所言:“二十五岁时我们都一样愚蠢、多愁善感,喜欢故弄玄虚,可如果不那样的话,五十岁时也就不会如此明智。
”既然平庸是大多数人的常态,如果纠结于努力读完大学还是泯然众人矣,或许可以换一个角度思考,我们大可以像电影
《刺猬的优雅》中喜爱读书的普通门房“荷妮”一样,找到一个藏身之处,寻找一片属于自己的栖身之地。
奋勇争先是一种选择。
接受平庸也是一种选择。
重要的是站在理性与情感之间,徘徊不定却不曾退却。
因为当“本我”质问叩响,能作答的只有自己。